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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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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洛娜還不知道自己用一塊黃油面包收買了一個孩子。

她並沒把這孩子放在心上,畢竟巴黎的流浪兒太多了。即使是他先前跟蹤,她也沒太在意:一個四五歲小孩子能幹什麽?大約是看上了她身上哪個口袋,想要找個時機偷錢而已。她順手做了點好事,又繞了幾個圈子,然後攔了輛公共馬車去蔔呂梅街。她在蔔呂梅街換裝,從後面的小巷悄悄出來,才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她已想好了:不忙大張旗鼓地找人,先靜悄悄地註意著消息。如果德納第一家之後沒有什麽別的動作,那她也可以從此不再管這件事。

當然,必要的警惕還是要有的。芳汀一直不太清楚當年的內情,柯洛娜於是也沒跟她和珂賽特講這件事,只單獨找到冉阿讓,跟他提了提。冉阿讓也很是關切:“您要是不方便,我可以去打聽消息。”

“沒有什麽不方便,我去打聽消息,還剛好可以借著被人偷了東西的借口,更名正言順些。”柯洛娜答道,“我只是擔心姐姐和珂賽特。您看,我日常出行,身上從來也是隨身帶槍,再不然就有馬車接送,可她們就沒有那樣安全。不知道她們日後若是天黑了出門,您能不能稍稍關照一些。”

“此後她們無論誰要出門,我都會同行。”冉阿讓許諾道,“您不必謝我,於我而言,這也是應當的。”

柯洛娜笑笑,將道謝的話咽了回去。“那麽,晚飯的時候我同她們說。”她說。

晚飯的時候她說起識字班有位女工在夜裏回去的時候遭了搶劫,險些遇害。她很少講起這些可怕的話題,芳汀和珂賽特聽了,都嚇一跳。柯洛娜順帶說起近來巴黎治安不太好,要她們出入都乘坐馬車,要不然就一定要讓冉阿讓陪同。芳汀和珂賽特沒有一絲懷疑地答應了。過了兩日識字班再度開課時,她也同幾位領頭的、代課的女工提了提這兩個叫愛潘妮和阿茲瑪的姑娘,說她自己看過她們的作業後覺得可惜,如果有機會,希望能打聽到她們的下落,繼續資助她們學習。

但那些女工也並沒有打聽到什麽消息。直到新年,這件事似乎就這樣靜悄悄地沈寂下去了。

新年之前,還有一個聖誕。兩個節日連在一起,氣氛格外熱鬧。

芳汀、珂賽特和冉阿讓小時候都沒有機會過什麽節日。也許是為了彌補這一點,家裏的每個節慶都過得很熱鬧,芳汀提早很久就開始準備。唯獨這一年,因為柯洛娜交給她練手的田園久旱無雪,也許會影響來年的收成。芳汀還不算很熟悉這些事情,為此忙了好一陣,直到離聖誕還差兩天,才拉著女仆杜桑一起去采買,冉阿讓陪同她們一起。珂賽特本來也想去,但采買並不需要這麽多人,外面又冷,就讓她留在家裏了。

柯洛娜去一位伯爵夫人家裏給她畫像了,家裏只剩下珂賽特和門房瑪茲洛大爺,瑪茲洛大爺上了年紀,逐漸聽不清旁人說話,他也不愛和人說話,冬天也不需要修剪花木,於是他只在他那間小屋裏成日瞇著眼打瞌睡。珂賽特在家織了一會兒毛線,將自己的最後那一條毛線披肩收了尾,披在身上滿意地比量一下,在鏡子前照了一會兒,開始覺得無聊。她去書房看了一會兒書,又放下書,披了件厚鬥篷,轉去院子裏散步。

屋子周圍環繞著一圈花園,間雜著種了許多植物,柯洛娜曾請花匠專門精心地設計過這院子,一年四季鮮花不絕。即便是在冬季,大多數植物都落葉了,卻還有鮮艷的歐石楠點綴其間。珂賽特繞著花園走了半圈,走到房子後面去,那裏種了一片歐石楠,開著玫紅色的花,很是好看。她彎著腰看了一會兒花,稍稍感覺有點冷了,便想回去,一直起身來被嚇了一跳:隔著後頭的鐵欄門,一雙鬼一樣的眼睛在縫隙裏窺看著她。

珂賽特差點兒叫出聲來。但對方似乎比她還驚恐,那雙眼睛往後一縮,立刻就消失了。但這驚鴻一瞥的工夫已足夠珂賽特看清楚:那原來並不是什麽鬼怪,而是個人。只是那人穿得太破爛了,全身衣服灰突突的,天色又有些暗,她才自己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既然知道了是個人,她心裏反倒很是抱歉,覺得自己嚇到了對方。她小心地慢慢走近後門,隔著欄桿往外面看。但角度所限,她看到的只有空蕩蕩的街道。“對不起……?”她對著空蕩蕩的大街問,“我嚇到您了嗎?”

有那麽片刻,回答她的只是一片安靜,珂賽特以為自己把人嚇跑了,心中滿是懊惱。但過了一會兒,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子從旁邊不知道哪裏冒了出來。

她和珂賽特差不多高,看起來似乎也同她差不多大,但兩頰凹陷下去,皮膚粗糙,貧困使她顯現出一種還未綻放青春便要蒼老的跡象,像是一朵已經過早枯萎的花苞。寒冬裏她只穿了一條破裙子,膝蓋和手肘處都磨破了,綴了補丁,補丁也破了,幾縷破布條掛下來,裏面露出凍得青紫的皮膚。“這裏是埃弗瑞蒙德小姐的家嗎?”她用沙啞的嗓音問。

“是。――您不冷嗎!”珂賽特驚呼起來,被她的打扮嚇了一跳。她不假思索地解下身上的厚鬥篷,從柵欄縫裏面塞過去,遞到對方手裏。見那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地攥著鬥篷,她又隔著欄桿,從縫隙裏伸出手去,幫著她把鬥篷披上。那上面還帶著珂賽特的體溫,對方立刻將整個人都縮進去了。

珂賽特這才滿意地松了一口氣。她雙手抱住手臂,答了先前的問題:“這兒是埃弗瑞蒙德家,但她現在不在家。您是來找她的嗎?”

“我……”對方說,又停住了,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看。“你叫什麽名字?”她突兀地問。

“我嗎?我叫歐福拉吉,但別人都叫我珂賽特。”

“珂賽特!”那窮姑娘低聲重覆。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她臉上帶起一陣奇異的抽搐,像是有些咬牙切齒,又帶著妒恨與輕蔑,這使她的相貌在一瞬間裏顯得有些可怖。但眼下快要下起雪來了,天色一陣比一陣暗,那姑娘背對著光,珂賽特並沒有看清楚她臉上閃過的兇惡的表情。“是的。您要找埃弗瑞蒙德小姐嗎?您要不要進來坐一坐,等她回來?”

“不!”那姑娘慌忙又否認了,“我不找她!我……我誰也不找!”

她轉身就要跑,跑了兩步又停下了,回頭望望珂賽特,雙手緊緊攥著鬥篷的邊緣,幾個露出來的指節緊緊攥著前襟的邊,凍成青白色,在暗沈沈的天色下很是顯眼。“鬥篷請您拿走吧!”珂賽特說,“現在天太冷了。”

脫了鬥篷,她自己也在抱著雙臂,縮著肩膀。窮姑娘警惕地望珂賽特一眼,轉身疾步跑走了。鬥篷在她身後飄飛起來,很快就消失在珂賽特的視線外,珂賽特望著她離開了,才轉身匆匆忙忙地跑回屋內。

愛潘妮推開了那扇破舊的門板。

並沒有上鎖的必要,因為裏面沒什麽東西可偷。德納第大娘和阿茲瑪擠在一張棉絮差不多漏光的破絮墊上無所事事地躺著,德納第則在屋子的另一角叮叮當當地敲著他撿來的什麽破爛。愛潘妮一進門,三雙眼睛立刻就盯在她身上了。

“你身上那是什麽東西!”德納第叫起來,雙眼簡直發出綠光。

“鬥篷。”

“你從哪兒偷來的?”

愛潘妮抿起嘴唇,手指抓緊鬥篷的邊沿。“別人送給我的。”

“哈,好寶貝兒,我的乖女兒!”德納第興高采烈地跳起來,竄到她身前去,伸手就去扯那鬥篷。

愛潘妮往後退了半步。不知怎麽,她不願意將這鬥篷交出去。這是件很新、很漂亮的鬥篷,黑色的布面上用銀線繡了花樣,裏面還有一層絨,手指陷進去軟綿綿的。盡管走了一路,她總覺得鬥篷上還帶著體溫,裹在裏面是那麽暖和,她都不記得在冬天也可以這樣暖和了。

德納第才不管她。他將雙手伸到愛潘妮脖子處,一下子就將鬥篷從她身上剝下來,喜滋滋地反覆打量。“這至少值十法郎!真見鬼,你是怎麽出去轉一圈,就得來了這麽個寶貝?我的小聚寶盆!等明天賣出去了,我們就可以大吃一頓!喝酒!吃肉!燉上他一大鍋!”

愛潘妮因為突如其來的寒冷而聳起了肩膀,把兩只手插進裙子上那可憐的破了洞的口袋裏。

“我冷。”她沙啞地抱怨道。

德納第毫不在意地一揮手。“凍不死你,冷空氣對人有好處!等喝了酒,吃了肉,你就忘了冷了!”

一面說著,他一面緊忙著將那件女式的鬥篷裹上了身。那件在珂賽特身上精美而優雅的鬥篷,裹上那個瘦小而醜陋的中年男人的身軀,顯出一副無比可鄙的樣子來。愛潘妮低下眼睛,不再說什麽,過去和妹妹擠在一處了。這是他們的常事:在外出騙錢、偷盜以外,他們坐在這“家”裏的時候,就什麽也不做,就這樣閑坐著發呆。

“對了。”德納第又想起來,“不是讓你去找那個願意資助你們讀書的好人?你找到了沒有。”

“沒有。”愛潘妮沙啞地、無精打采地回答。

她曾經欺負過的小女孩送了她一件鬥篷。而她自己的父親,把鬥篷從她的身上又剝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對於愛潘妮,因為原著、電影、音樂劇的形象差別巨大,所以就我感受,大家對她的解讀也差距巨大。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先說明一下我內心的愛潘妮形象:

首先,我覺得從結果而論,她無疑並不是個好人。她小的時候任憑父母欺負珂賽特,她自己也欺負珂賽特。長大了之後幫父母到處送信騙人,總之對於做壞事是毫無壓力的。

但是我認為她本性是有很好的一面的。譬如她會愛上馬呂斯,為他去做好事。譬如她試圖從馬白夫公公那裏打聽馬呂斯的消息的時候,采用的方法是“幫他努力做事,換取他的幫忙”,而不是試圖坑蒙拐騙。放任她自己長長沒準能長成伽弗洛什那樣,但她被父母帶大,於是長歪了……

但總之我心裏的愛潘妮的話,她現在是個比較普通的壞姑娘,對於普通的坑蒙拐騙做壞事是完全不會有心理負擔的,但還是會有點感激啊,親近啊,知恩圖報啊之類的正面感情。讓她直接害人她也會覺得不想去做。

不能接受這個形象的話接受反駁,歡迎來說服我。但不接受吵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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